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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在客人少的下午,像做梦一样,音响里会放出郑怡的老歌《月琴》,我难以忘记那六个字:“落山风,向海洋……”,道明也像是又回到了他叱咤乐坛的风云时代,听得兴起,站起来开动那套卡拉OK系统自唱一首邓丽君,却是沙哑的怪爷爷的嗓音,却引得老母亲扭头长久地回望着儿子—她刚好因吴铺那边麻将缺人来串门,又正独自一人坐在一张空饭桌前发着呆。
陈母记得的事情已经不多了,只说在台湾几十年,有两次因吃西瓜住了医院,其余的记忆似乎全部都在迷雾中了,老人家现在的去处有两种:平时喜欢和亲戚沉溺麻将,但逢麻将缺人,便到儿子餐厅中来,也只是看着自家亲戚们来来去去地忙活。她仍一口浓重的云梦话。
因为是朋友,也因为我认识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很低调,我反而不想打听太多这些台湾朋友的过去,但有时道明会主动谈起他最愉快的时光却是年轻时在“中广”的深夜节目讲鬼故事,与来信的儿童对谈心事,用儿童的逻辑解决儿童的心事。我想象着那些儿童的来信,能容纳这些天真的、匪夷所思又如此自由的来信的环境,我从未经历过,这也是台湾古灵可爱的地方。他也会谈起一些陈年明星八卦,有些八卦是他写的,“善意的杜撰”,也谈罗大佑与张艾嘉的爱情是怎样被亲戚捣毁的,谈孟庭苇的大哥如何因为替妹妹耍大牌而断送了最后一张成功唱片的机会,让她提前断送了自己的星途,我只有在旁边频频点头:“啊,原来是这样啊,难怪从此就听不到她的歌了”,云云……台湾朋友们陷入一种美好的怀旧的气氛,又像是在回到一种最朴素的时光里,道明于是显得有些沉默。周围殷勤侍奉的亲戚们,如今娴熟的服务生,又有点像陌生的芸芸众生了。
有时,我像有点破坏气氛地又提起现实—那种比较严酷的现实。道明的观点虽然充满了对世事的通透理解,却似乎总是在回避那些最无情的新闻所涉及到的现实,台湾也好,大陆也好,但我再次提起这些,此刻的道明不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雄辩,停顿了几秒他才终于说:“我只能庆幸,那些不公没有落到我头上,我今天还能在这里安稳地开着餐厅,我们中产阶级……是脆弱的,我们最害怕的是既存社会的解体。我们的斗争是有限的。”这倒是我在生活里听到过的最严肃的话之一,也不像是他这聪明绝顶的娱乐圈名宿那种开导过伍思凯的口吻,却也让我觉得,他对我已是多么真诚。
而每当谈起这样的话题,远远就会走来一个罗汉一般高大的台湾年轻人,附和着我,就好像是两个愤青隔着台湾海峡在惺惺相惜。他是这里第三个台湾人,乃是Mary的儿子张念平,30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甚至在钓鱼岛事件的看法上,还是个民族主义者。
而Mary这几年开始念佛,佛是无根的社会最好的安慰剂,也许很适合台湾人,他告诉人们不要和具体的土地和人相连,她对人与事的感情,似乎没有以前那么强烈了—不,确切地说,不是以前那种对文学的激情,对一切抱着清晰的好恶,而是一种对一切一视同仁的很平和的温情,或许,这正是佛祖那平等而有些淡漠的一面吧。而她儿子念平的年纪和价值观却似乎正好与我相投。
念平也正在准备这1300平米中另一半—Z先生买下的那一半—那“四国厨房”西餐厅的开业。他是那里的大厨,他对在云梦的事业有着与道明和Mary不同的看法和做法,但至于念平和他的西餐团队(其中主力曾是陈亚洲那些师兄弟)的故事以及这几个台湾人在云梦的更多的夏天创业琐事,因为这次篇幅所限,我大概还需要再专门写出一篇来,且听下期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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